做工厂心理咨询的13年里,郭小美见过形形色色前来求助的工人。两性关系、原生家庭、留守儿童、谋生压力,都会成为工人们情绪爆发的导火索。而这些社会问题,远非她一次次心理咨询能够解决。
记者
*子懿
摄影
张雷
驻厂心理咨询
郭小美今年48岁,是一名驻厂心理咨询师。每天上午,郭小美会坐车从东莞市区赶到工厂里,待上七八个小时,给工人上心理课,然后在咨询室等着预约而来的工人们,一直到晚上9点。她头发微卷,戴个眼镜,喜欢穿裙子和高跟鞋,在清一色的工作服里显得很特别。
郭小美所在工厂是东莞某镇的一家大型外资工厂,产销世界各地,有超过1.6万名工人,每年纳税额度过亿元。用厂里工人的话说:“领导来这个镇,必来视察我们工厂。”年世界金融危机后,厂里聘请了郭小美做驻厂心理咨询师。负责人当时公开表示,这是出于担心长期机械的流水线工作会让工人们产生不良情绪。
这些年来,郭小美明显感到,前来进行心理咨询的工人越来越多。厂里开始强制性地让所有新入职工人都要上一节心理咨询课,郭小美的课时量从一周三节逐渐增至每天一节。来上郭小美课的工人,从不足10人到七八十人不等,多为年轻人。人数不多时,郭小美会尽可能多地跟工人互动。
工人在听郭小美的心理课,这是入职的必经步骤
“大家如果有什么心理问题,欢迎来咨询室找我。”4月初的一堂课上,郭小美做着自我介绍。台下30多个听众刚刚落座,听到这里,人群中发出了轻微笑声。“那你们有没有这些症状?失眠、乏力、绝望等。只要持续两周,那就要来找我了。”郭小美继续讲着。一些人原本玩着手机,听到这里抬起头来,神情木然地望着她。
面对她抛出的问题,年5月的一堂课上,一位25岁的男工泣不成声。询问下,男工说,他出门打工多年,老婆在家带孩子,一次意外中,5岁的儿子溺水身亡,老婆和丈母娘一夜间全部跑掉,不见踪影。男工伤心欲绝,有应激反应,事发5个月后仍惊恐失眠,入睡后常常惊醒。他当众哭着说:“我不怪她们了,但她们还是回不来了。”
“很多人都是一个人在外打工,跟原有社会系统脱离,很容易出现心理问题。”郭小美说。从业13年来,她见过形形色色前来倾诉的工人,不停揪着头发的、汗滴如水一直擦拭的、难受得只有躺下才能勉强诉说的,累积过万人。在东莞这个异乡,婚恋问题、家庭关系、留守儿童,都会成为工人们情绪爆发的导火索。
驻厂心理咨询,业内俗称EAP(EmployeeAssistanceProgram,员工帮助计划),是指企业为员工引入的长期心理支持项目,上世纪90年代进入中国,21世纪后开始在珠三角落地。作为曾经的“世界工厂”,东莞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的上百万打工者,工人们从各地涌来,他们在贡献低廉劳动力的同时,也有自己的心理烦忧甚至阴影。
在东莞,驻厂心理咨询是奢侈的。东莞目前超过40万工商注册企业、万流动人口中,驻厂心理咨询师不到10人。这些不多的驻厂咨询师,几乎都在外资或港台资企业,其中很多人属于企业人事部门编制。
在一家大型企业内,EAP咨询师们的服务对象通常有两类人:管理层员工和基层工人。工人们不仅数量众多,而且呈现出了与管理层截然不同的心理问题。一位在东莞华为新总部做EAP的咨询师说,从接到的内部案例看,员工的心理问题大多来自工作压力,包括人际关系、职业规划等,其次是家庭中的亲子教育等,而工人们不一样。
珠三角地区制造行业工人
“工人们最多的是婚恋和家庭问题,因为如果是工作问题,他们自己就会走掉了。”郭小美说,工人喜欢讲“大白话”,听不懂心理学,通常都是有现实问题才来求助,结婚生子、挣钱盖房,这些现实才是工人最大的忧愁。
“两性战争”
郭小美所在工厂的产品工艺具有一定的精密性,男女比例悬殊至1∶7。但4月初的这堂心理课上,男女占比各半,近期招入的男工更多了。“很多男工其实是为找对象而来的。”郭小美说,工人们面对的众多现实问题中,首先是两性关系。
在课堂内,男工婚恋焦虑明显。一名来自湖南的25岁男工,在上课时玩着手机。他手机屏保是一个长腿美女,